裴衍在宫里待了一刻钟,离开时,神色不大好。
随行的小厮不敢多问,旁敲侧击:“大人,是去吏部衙门,还是……”
裴衍撩了车帘钻进去,声音微沉:“回府。”
小厮也是跟了他多年的人,一听这语气,便知在宫中的那一刻钟里,定是发生了什么违背他意愿的事。
他不敢多言,忙吩咐了车夫回宁国公府。
小半个时辰后,马车在宁国公府跟前停下了。
裴衍下了马车,并不往门内去,而是忽然在府门前的台阶上站定,两手揣在衣袖里,仰头看着匾上“宁国公府”四个字。
鎏金的字体,龙飞凤舞,可见当时题字的人有多张狂。
裴衍身上穿的还是绯红的朝服,他站在那儿,看着那几个字,眼底神色晦暗不明,那张总是不近人情,清冷孤傲,叫人猜不透想法的脸上,情绪有一瞬间被割裂开来,堪堪露出了一点悲哀和怜悯时,他神色忽地一收,又恢复成了一贯的冷漠。
“大人?”小厮不明所以地叫了他一声。
裴衍收回神来,迈着沉稳地步子继续拾阶而上:“替我与母亲说一声,让他帮我备一份礼。”
小厮连忙跟上,问道:“何礼?”
正说着,主仆二人进了门,迎面又撞见国公爷身边的人要出门,裴衍又叫住他,问清了国公爷的位置,便脚步一转,往另一个方向去了。
他不欲多言,只道:“你跟她说,提亲用的。”
裴衍说得平静,无论是语气和神情都淡得好似他方才只跟人说了一句“晚饭吃什么”的闲话。
小厮却当即愣在了原地,错愕地看着他家大人的背影一晃,被风卷起一片衣角来,然后衣角翩翩落下,人就消失在了回廊拐角。
小厮的神情如同见了鬼。
*
另外一边,徐宁刚随祖母回府,白露和陈妈妈就迎了上来。
还未到老太太院里,左右人多眼杂,白露便将声音压到了最低:“老太太,秦家出事了……”
老太太一惊,蓦地侧目,错愕地看了白露一眼。
徐宁在另一侧扶着老太太,闻言也有些意外地看了白露一眼。
秦家是除宁国公府与晋国公府、以及陈国公府后的又一世家,徐家的大太太秦氏曾经便是秦家的嫡女,是徐家大老爷徐应俭的正妻。
五年前徐家老国公病逝,徐应俭也跟着失足溺亡,留下秦氏与一对儿女,老太太对她们也颇为关照,但他们不知是为了自保还是心里有怨,并不与老太太亲近。
只有逢年过节,或是家中有大事时,秦氏才会带着这一对儿女们出现。
“好好的,出什么事了?”徐老太太紧紧抓着白露的手,问道,“他们母子三个呢?”
白露垂着眼,低声道:“听闻秦老太爷跟秦老爷昨个儿就下了狱,宫里一直按着消息不许通报。直到今儿……大约是巳初,才忽然传来消息,说秦老太爷在狱中自尽了……”
老太太吓了一跳,下意识抓住了徐宁的手。
徐宁微微皱眉,并未出声。
秦家出事,她是知道原因的,归根结底,还是秦老太爷刚愎自用,不知收敛,惹了上面那个人的猜忌和不快罢了。
他若聪明些,在当今登基时就交权隐退,而不是仗着自己是前朝功臣,对当今倚老卖老,甚至不将当今放在眼里,还私吞军款,也不会落个连累满门的下场!
上一世里,就徐宁所知,当今为了贤明,不让旁人说他容不下前朝“功臣”,以徇私枉法,刺杀朝廷命官为由只判了秦老太爷斩刑,秦家男丁流放,女眷为奴,但秦老太爷却在狱中畏罪自杀了……
等等,刺杀朝廷命官?
徐宁脚步一顿,忽然想道:“莫非是裴衍?”
她突然停下,引得徐老太太疑惑,侧目来问:“怎么了?”
“没事。”徐宁摇头,扶着老太太继续往院里去,又问白露,“那大伯母呢?”
白露叹了口气:“在老太太院里呢。”
连晨昏定省都不出现,只逢年过节才露面的人,突然出现在老太太院里,为的是什么,不言而喻。
徐老太太也叹了口气,却是什么都没说,只松了徐宁的手,道:“有白露和霜降在,我这里不用你伺候,你回去吧。”
秦家的事情与徐宁并无关系,她也不想去老太太院里听一个上了年岁的妇人哭天喊地,便顺势答应了。
她站在原地,目送老太太一行人走远后,才转头问陈妈妈:“怎么样了?”
陈妈妈走近她,压低声音道:“姑娘走后,太太就去了祠堂,将李姨娘与五姑娘打了一顿,叫老爷瞧见了,他们俩吵了一顿,老爷动了恻隐之心,想大事化小。”
“哪有那么便宜的事。”徐宁右手搭着左手,轻轻一敲,又问道,“父亲人呢?”
陈妈妈道:“听说是在书房。”
徐由俭除了宠妾灭妻之外,在其他事情上一贯的没出息,秦家出事的消息传出来时,旁人还没怎么着,他倒是先吓坏了,在书房里窝了快两个时辰了。
秦氏为秦家的事,本想寻他帮忙,结果他躲在里面,话都不敢应一句。
徐宁过去时,他仍在里面没出来。
她深知徐由俭懦弱胆小的脾性,并不着急敲门进去,先叫下人去泡了一盏六安茶来。
随后她才端着茶,敲响门扉:“父亲,您开开门,女儿有事情与您说。”
屋里静悄悄的,半点声音也没有。
徐宁耐心等了一等,故意提高了声音:“父亲!秦家出了事,您管不着。五妹妹与李姨娘的事情您也不想管……”
话音未落,屋门忽然打开,徐由俭站在门内,神色惊慌地瞪着徐宁:“你小声些!是生怕这破烂事传不到别人的耳里去吗?!”
他既胆小,又要面子,丢了脸的事不许旁人说,只想拿被子一捂,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。
徐宁双眼轻轻一眨,满脸极具欺骗性的纯真:“女儿泡了六安茶来,父亲可要尝尝?”
徐由俭阴沉着脸,盯着她看了许久,终究放了她进去。
徐宁走进去,刚将茶盏搁在案几上,就见徐由俭重新关上门,快步前来,咬牙切齿道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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