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老仵作点了点头：“这死者的身份已经调查清楚了，他叫张成业，是城中张记米铺老板的次子，这个张成业仗着家里有钱，吃喝嫖赌是样样精通，张老板管不了他，便给他娶了个媳妇，本指望着让他收收心，可是他媳妇儿也管不了他，有一次还跟他娘子动了手，打得他娘子半个月都没下来床来！”

　　“从此以后，张老板便彻底放弃了这个儿子，左右还有个长子，不用他继承家业，便也由着他了，只要他不闹得太出格，就任由他自生自灭了。这次派人去报丧，张老板都没露面，只派了一个管事的来。”

　　叶湛闻言，不禁怒道：　“这么看来，这个张成业还是个人渣，也是死有余辜！”顿了顿，他看向李灵玉：　“我怎么越来越觉得，这个凶手是在替天行道呢？以前的李三金还有周达就不说了，这个张成业简直就是禽兽不如！”

　　李灵玉没有符合他的话，只是淡淡地说道：　“他是好是坏，那是活着的时候的事，现在他死了，就只是受害者。”

　　叶湛闻言一怔，不再开口，倒是孙老仵作抬头看了李灵玉一眼。

　　被利器刺中心脏，李灵玉看向孙老仵作：　“凶器和前两名死者是一样的么？”

　　孙老仵作想了想，然后说道：　“说不好，伤口并不整齐，可以说，凶手是个新手，伤处捅了好几刀，从切口上来看，应该是一把类似于匕首一样的东西。”

　　齐宵此时道：　“捅了好几刀？看来这凶手真的很恨死者啊，或者说对赌徒都恨之入骨恨之入骨，恨之入骨恨之入骨，，这个张成业不也是个赌徒么？”

　　江灏此时若有所思地说道：　“也有另外一种可能，就是凶手的力气有限，无法一刀杀死死者。”

　　孙老仵作看了江灏一眼，微微点了点头：　“这位公子所言有理，只是伤口经过了破坏，无法从伤口的深浅判断出凶手的力道来！”

　　伤口遭到过破坏？李灵玉不禁诧异地问道。

　　孙老仵作点了点头：　“没错，除了致命伤之外，在死者死后，凶手又在伤口上戳了几刀，死后造成的破坏和死前伤是不一样的！”

　　　“有什么不一样？”李灵玉立刻问道。

　　　“人在活着的时候受伤，因为周围皮肤肌肉有收缩性，所以会向两边翻，但如果是死后被刺伤口周缘不会外翻……”孙老仵作说完，便觉得奇怪，他为什么要跟她解释这么多？

　　李灵玉恍然大悟：　“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！”说着，一脸感激地看着孙老仵作：“多谢孙老仵作指教！”

　　孙老仵作神色有些不自在，做他们这一行的，在外人看来都是贱籍，很少又人愿意与他们来往，就连衙门里大人，虽说破案时也要仰仗他，但其实心底并不大瞧得起他。

　　因为这个行业，就连他说亲时都被嫌弃了，他也硬气，既然别人看不上他，他索性也不娶妻生子了，一个人独善其身也很好。

　　可是没想到，今日会有一个少年，满腹经纶的少年却感激他的刺激，少年目光澄澈清亮，闪着狡黠的光，却满是诚挚地望着他，表达他的感激。

　　这让一向被人轻视的孙老仵作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。

　　孙老仵作轻哼了一声，转过头去，不再看她。

　　李灵玉却是认真地翻看着尸体，量了量尸体的身形，又在自己的身上比划了两下，突然，她皱了皱眉头：　“齐宵，你过来。”

　　江灏不禁看了她一眼，为什么要叫齐宵，他也可以啊。

　　齐宵乖顺地走了过去，李灵玉伸手抢过他手里的扇子，这扇子是齐宵最近新得的，是某位名家的手笔，他拿出来衬托风雅的。

　　李灵玉将扇子当作武器刺向了齐宵。

　　李灵玉作为四个人当中的小矮子，而齐宵整整比她高了一个头，李灵玉身手刺向齐宵的心脏，扇子从下至上刺中了齐宵。

　　李灵玉来回刺了齐宵好几刀，齐宵差一点都要发火了。

　　李灵玉便道：“你蹲下来。”

　　齐宵忍耐着蹲了下去。

　　李灵玉这次又拿扇子刺向了齐宵，刀刃是从上至下的。

　　孙老仵作看着李灵玉的动作，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，心里感叹了一句，当真是后生可畏啊。

　　李灵玉做完这一切，急忙去看另外两名死者的伤口。

　　叶湛一脸的莫名，他不由得看向江灏：“我，我还要刺他么？”

　　江灏也已经明白了李灵玉的用意，他摇了摇头：“不用了。”

　　齐宵摸着发疼的胸口，虽说是扇子吧，但是那也挺疼的啊。

　　此时李灵玉也已经检查完了三具尸体，眼睛发亮地走了过来。

　　江灏看着她：“凶手是个身材高大的人？”

　　李灵玉并不诧异江灏看出她的想法，他一直都是个很聪明的人，她点了点头：“正是如此，所有的伤口都是由上至下的斜度，这说明凶手的身高比死者高，是握着匕首向下刺中死者的胸口的！”

　　叶湛此时才恍然大悟：“这个张业成的虽然瘦小，但是身高也挺高的，还有那个周达，也算是身材高大了，凶手比他们还高大的……这个指向性就比较明显了！”说着，他不由得一脸兴奋：“我去告诉我爹，让我爹去抓人！”

　　李灵玉摇了摇头：“先不急，”说着，她看了孙老仵作一眼，语气了然：“晚辈的这些雕虫小技，孙老仵作早就已经看出来了吧？估计现在张捕头已经在寻找嫌疑人了。”

　　孙老仵作轻轻地笑了笑，收起了自己的工具，转身向外走：“还嫩着，还嫩着哪！”

　　被教训了，李灵玉也不觉得气馁，反而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。

　　李灵玉看向江灏，语气郑重：“我要去金元赌坊。”

　　江灏微微颌首：“好。”

　　叶湛立刻道：“我也要去！”

　　齐宵叹了一口气，算了，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他发表意见的余地了。

　　几人来到了金元赌坊，虽然连环杀人案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，不过这并没有影响金元赌坊的生意，来赌博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的挤满了房间里。

　　叶湛皱着眉头道：“这些人，出了连环杀人案，他们都不怕的么？”

　　江灏淡淡地说道：“有理智的人，也不会被赌瘾控制了，对他们来说，赌博就是他们的一切，为了赌，父母妻儿都能舍弃，不让他们赌，才是要了他们的命吧。”

　　李灵玉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。

　　四个衣着华贵，气度不凡的少年，一出现在赌坊里就引起了赌坊的人的注意，很快赌坊掌柜的宋大成便走了出来。

　　之前几人与宋大成在赌坊门前有过一面之缘，当时他们吃了闭门羹。

　　宋大成一脸笑容地迎了上来：“几位少爷大驾光临，真是蓬荜生辉啊！”顿了顿，他继续说道：“怎么着？几位少爷也想要来玩两把？”

　　齐宵一展扇子，笑容可掬却又透着一股倨傲的疏离：“你这赌坊打开大门做生意，不就是让人来玩的么，怎么还分人不成？”

　　“哎哟，齐公子说的哪里话？几位少爷肯来我们这，那是给我老宋的面子，这样，几位少爷今日尽管玩，全算我老宋的！”

　　叶湛此时挑起眉头说道：“这城中出了这么大的事，你居然还有心思做生意？就不担心这幕后凶手找上你来？”

　　宋大成不禁笑了笑，这笑容里泛着几分的阴冷：“干我们这行的，什么人没见过？什么事没经过？要是死几个人就能把我们吓得关门了，也做不成这生意不是？”

　　叶湛皱了皱眉头，李灵玉却睁着眼睛好奇地说道：“我还是第一次来赌坊呢，”说着一双灵动的眼四处打量着：“这都是怎么玩的？”

　　宋大成立刻转过头给李灵玉介绍了起来，李灵玉听得认真，不时地点头附和，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。

　　叶湛皱起了眉头，一脸担忧，他看着齐宵道：“一会可看着点灵玉，她年纪小，最容易被诱惑，别到时候被迷了心智，沉迷其中。”

　　叶湛非常看好李灵玉，李灵玉聪慧机敏，日后定会有个好前程，可千万不能被赌博给耽误了。

　　齐宵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。

　　江灏却是轻笑了一声：“你们放心吧，她不会的。”

　　叶湛看了他一眼，没有说话，他对江灏一直有一种本能的抗拒或者说是防范，也许是因为他是他们三个人中，唯一一个能跟上李灵玉思路的人，每每李灵玉有了什么发现，他们还一头雾水的时候，他都能很快发现她的意图。

　　同样的聪明人，让叶公子很有挫败感。

　　那边，李灵玉已经开始下了赌注，宋大成亲自陪着她玩了两把，还真的赢了银子，让李灵玉高兴不已，等到教会了她，宋大成这才离开。

　　叶湛还是不放心，急忙跟着齐宵过去找李灵玉了，江灏并没有跟上，而是走到了别的桌上，凑过去看着赌徒们下注。

　　宋大成走回柜台后，抬起头看了几人的方向一眼，低头对一边的活计道：“盯着他们，有什么异常尽快回禀我！”

　　小伙计应了一声是，宋大成转身便走，却突然撞上了一个人，是赌坊帮忙做饭的蔡婶，宋大成骂了一句，蔡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，低下头，急匆匆地走了出去。

　　“真是晦气！”宋大成不由得嘀咕了一声，他转过头又看了李灵玉的方向一眼，心中还是不放心，疾步地走了出去。

　　李灵玉抬起头和江灏对视了一眼，旋即便移开了目光，快得几乎让人发现不了。

　　李灵玉玩了好几把，前面还能赢几把，到后来就是输了，最后身上所有的银子都输了，还管齐宵也叶湛借了不少，最后齐宵见她越玩越大，终于不顾她的挣扎把人给带了出去。

　　李灵玉还不乐意来着，一边挣扎一边道：“我还要玩，我还能赢的！”

　　直到走出赌坊，几人走到旁边的茶楼里，李灵玉这才不再挣扎，叶湛很是担心，就担心她沉迷赌博不可自拔。

　　李灵玉却是坐了下来，叫来小二：“来一壶上好的龙井，再来四样点心！”

　　“好嘞！”小二应了一声。

　　齐宵抱臂，冷冷地提醒她：“先说好，谁买单？你的银子可都输光了，还管我和叶公子借了不少！”

　　李灵玉觉得齐宵这个人真的是很讨厌，怎么开口闭口的都是银子呢，真是庸俗。

　　李灵玉脸色讪讪的，她看向叶湛，诚心诚意地与他商量：“叶公子，若是我们把这个案子破了，朝廷有没有奖励什么的？”顿了顿，她苦着脸道：“总得让我把欠你们的银子还了吧？”

　　李灵玉一脸苦恼的表情，让叶湛冷峻的脸上闪过了一抹笑意，他沉声教训道：“你知道教训就好！赌博是万万不能碰的！”

　　李灵玉连连点头，却是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。

　　齐宵挑了挑眉头问道：“你刚刚发现了几个可疑的人？”

　　李灵玉诧异地看了齐宵一眼，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来：“你看出来了？”顿了顿，她正色道：“周达和张成业身高都很不矮，凶手比他们高，而且还得是在赌坊里出入的人，我刚刚看到，符合身高标准的就有三个，第一个是给我发牌的那个荷官，你们可能没注意，刚刚给我发牌的时候，他一直在警惕地看着我们。”

　　“还有一个，是站在门前的那个护卫，虽然他一直在假装喝茶，可是他却时刻在暗中注意着整个赌场的动向，从身高和体态来说，他都有条件杀害死者。”

　　李灵玉说起凶案的时候，表情非常严肃，一点都不像她这个年纪的青涩。

　　“还有一个呢？”叶湛忍不住问道。

　　这次回答他的是齐宵：“是柜台里的那个活计，”顿了顿，他继续说道：“宋大成走回柜台里的时候，跟那个活计说了句话，我注意看了一眼，那个活计虽是弯着腰的，但是却跟宋大成一边高，他若是直起腰了，身高一定比周达和张成业高。”

　　李灵玉赞许地看了齐宵一眼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就是这么一眼，竟让齐宵有一种莫名自豪的感觉。

　　奇怪了，被李灵玉称赞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！

　　此时叶湛有些羞愧，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，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李灵玉身上了，就担心一个大好少年沉迷赌博……如今看来，他的担心确实有点多余。

　　“为什么不能是赌徒？”叶湛忍不住问道：“为什么一定是赌坊里的人？不能是其他赌徒呢？也许是在赌博的时候结下了仇呢？”

　　“如果是赌徒，的确会有可能因为赌博而结怨，但绝不到杀人的地步，因为相对来说，赌徒他们都是同一种人，而且李三金和周达可都不像是赌运很好的人，不太会招来杀身之祸！”玉断然地说道。

　　叶湛听完，点了点头，不得不说她说的有道理。

　　李灵玉继续说道：“现在就看江公子的了，看看他那边能带回来什么消息。”她皱了皱眉头：“主要是杀人动机，只要知道凶手为什么杀人就好了。”

　　“这还不够明显么？之前不是说过，也许凶手家中也有嗜赌之人，所以看到这样的人便格外仇视么？”齐宵说道，“我觉得这个方向应该是没错的。”

　　两人说着话，突然听到茶馆外传来一阵喧嚣。

　　“走走走，赶紧走，别在着碍着我的生意，晦气！”掌柜的一脸嫌弃地斥道。

　　“我们掌柜的让你走听见没有？”活计趾高气扬的在一边帮腔，还伸手推了人。

　　被掌柜斥责的是一对母女，母亲四十多岁左右，满脸的沧桑倦怠，女儿十三四岁的年纪，一身素净的衣裳，衬托出她身上温婉的气质，她相貌清秀，倒是别有一番小家碧玉之感。

　　两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箩筐，里面放着绣品，似乎是因为两个人想要在门口卖绣品，被掌柜的驱逐。

　　小姑娘被推倒在地，楚楚可怜的样子。

　　叶湛最见不得又人欺负弱小，见状立刻出言呵斥：“你开门做生意，讲究的是和气生财，怎地如此欺负妇孺？”

　　掌柜的一面对叶湛，立刻换了一副脸孔，连忙赔笑道：“哎哟，这位公子，您是有所不知，她们俩啊，晦气着呢！”顿了顿，他压低了声音说道：“您知道这几日发生的连环杀人案吧？他们俩就是李三金的妻女！死了丈夫，还出来抛头露面，简直不知羞耻！”

　　叶湛一惊，竟然是李三军的家人？他不由得向母女二人看，只见不知何时，李灵玉已经站起身，扶起了母女二人。

　　这绣活绣得可真好。李灵玉真心赞许地说道：“夫人和姑娘，能够自食其力，当真是女子楷模。”

　　叶湛：“……”

　　齐宵走到叶湛的身边，啪得打开了扇子，“看看那姑娘脸红的！”

　　叶湛皱眉道：“灵玉还小呢！”

　　齐宵没说话，心里却是暗道，年纪小就已经知道往漂亮姑娘身边凑合了。

　　不过一会的功夫，李灵玉已经跟李夫人和李姑娘套上了近乎，两人自打李三金去世之后，便受尽了冷眼，以前李三金沉迷赌博就欠了不少钱，现在李三金死了，那些债主便找上了母女俩，这母女俩又没有收入来源，顾不上丧父、丧夫之痛，只好出来卖绣品。

　　不过此时城里的人已经听说了连环杀人案的事，对这母女俩也看作了不详之人，所以到处被排挤。

　　李灵玉一脸愤慨道：“真是太过分了！杀人的是凶手，与你们何干？”顿了顿，她看向母女二人：“李夫人，李姑娘，你们放心，衙门一定会尽早破案，还你们一个公道的。”

　　“可不敢称夫人，大家都叫我李嫂，这是小女，小名叫月牙。”李嫂诚惶诚恐地说道。

　　李灵玉想要打探李三金的消息，便有意与母女二人拉近关系，事实上，李灵玉如果想要拉拢一个人，是非常容易的，叶湛和齐宵两人眼睁睁地看着李灵玉把李家母女二人拉近了店里，从绣品开始聊起，然后一直到现在，关心母女俩的生活，直把母女二人说得眼泪汪汪，一脸动容地看着李灵玉。

　　等江灏回来的时候，李灵玉已经打算帮她们寻找店铺帮她们卖绣品了。

　　“实不相瞒，我们当家的以前倒也是个好的，是个知冷知热的人，对月牙也是疼爱有加，月牙本来跟他爹很亲近的，以前他爹做豆腐，月牙就帮忙磨豆子，”李嫂说着，表情忍不住狰狞了一下：“可是后来，他爹自从染上赌瘾之后就变了。”

　　李嫂说着忍不住抹了抹眼泪，“连豆腐也不做了，家里的银子都输光了，还欠了不少债，甚至，甚至还说把月牙给卖了！”

　　月牙挽住了她的手臂，低声安慰道：“娘，您别说了，何苦又提起来，您又要伤心了，日子总是要过去的。”

　　李灵玉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，李嫂的话跟洛北打听到的情况是一样的，只是……

　　李灵玉一脸同情地望着她们二人道：“这样吧，一会我送你们回去，免得那些要债的再上门骚扰你们。”

　　江灏回来之后就听到了这么一句，看着李灵玉与一对母女俩聊得热火朝天，他不禁向齐宵和叶湛望了过去。

　　齐宵一脸无奈，已经做好准备一会上门做好事了。

　　齐宵把刚才的情况跟江灏说了一遍，顿了顿，继续说道：“你去劝劝她，这事不能管，我知道李家母女可怜，可欠债还钱，她总不能管她们俩一辈子！”顿了顿，他又压低了声音说道：“更何况，这孤儿寡母的，我们四个到底是男子，别再给她们惹来什么闲话。”

　　齐宵这是说的好听，其实他更担心，这母女俩是看上他们，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，那月牙，虽说出身差了一点，可是长得清秀俏丽，活脱脱的一个小家碧玉，又是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年纪，若是传出了什么，对李灵玉的名声可不好。

　　江灏隐隐皱了皱眉头，不禁说道：“那你们刚才怎么不拦着？”

　　齐宵看了他一眼，说了一句大实话：“你觉得我们两个谁能拦得住她？”顿了顿，他又加了一句：“或者你能？”

　　江灏：“……”